第三部 荒岛生活-《鲁滨逊漂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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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所有的这些东西都与我先前定的目标相去甚远,因为我需要的是陶罐,是要能够盛水,能经得住火烧的东西,而眼前烧制出来的这些东西都做不到以上两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有一次我生起了一堆大火为了烤准备当做晚餐的肉,等到肉烤熟了,我就准备把火灭掉,突然在还没熄灭的火堆里发现一块东西,原来是我以前用陶土做的某个器皿的一小块碎片,经过大火这么一烧,现在已经红得犹如瓦片一般,整个质地硬得就像石头。这个发现让我又惊又喜,于是我对自己说,碎片能烧的话,整个的陶罐自然也能烧啦。

    我从这件事上得到启发,开始研究要怎样才能掌握住火势来焙制几只锅出来。对于陶工使用的窑我是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要如何用铅上釉,虽说我现在手头上也有铅。我把三只刚刚做好的大泥锅和两三只泥罐放在一起,叠成一堆,四周则放上木柴,木柴下面又加上炭火,然后点燃泥器顶部以及四周的木柴,火候的把握很重要,要注意里面泥器的变化,在烧红它们的同时又要防止它们开裂,等到它们都变得通红之后,我就把这样的火势维持个五六小时,尽量不让它熄灭,其中一个器皿已经开始熔化了,不过它并没有开裂,原来是陶土里面的沙子被高温熔化了,如果再继续烧下去,恐怕就要烧成玻璃了。于是,我慢慢将火熄灭,直到罐子上的红色开始逐渐消退。我整夜都守着它们,尽量不让火退得太快。到了早上,我便拥有了三只好用的瓦锅以及两个陶锅,它们的质地都很好,虽然外观不是很漂亮,但都被火烧得非常坚硬,而且其中一只由于里面所含的沙土已被烧化,所以从外面看上去好像上了一层很好的釉。

    这次试验后,我已不缺什么能用的器皿了。不过,说到它们的造型,我得承认,它们一个个都很丑陋。这是谁都想象得到的,可我没有办法,只能像孩子们做泥饼那样瞎捣腾,只能像从未和过面的妇女做馅饼那样凑合。

    我终于造出了一个能够耐火的陶锅。尽管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但它带给我的快乐,却再大不过了。我没等得及让它们冷透,就将其中的一只又放到了火上,在里面放了一点水,想煮点肉吃,结果煮得很成功。而且用羊肉煮出的那碗肉汤也极其鲜美可口,只可惜我没有燕麦片和其他配料,否则就更加棒了。

    下一个要解决的棘手问题是要制作一个舂米的石臼。我深知,光靠一双手是无法做出可用的石臼的,因为我对制作这东西简直不通一丁点的门道。在三百六十行的工种中,我对石匠这门手艺是一窍不通,是地地道道的门外汉。况且,也没有适合的工具。起初我想找一块大石头,把中间挖空做成石臼,可是岛上的石头不仅全是大块岩石,无法挖开搬走,而且这些岩石都是些疏松的沙石,质地不够坚硬,一凿就碎,既经不起重杵,也捣不碎粮食,还会使粮食里掺进许多沙子。所以经过几天费时费力的寻找后,我放弃了做石臼的念头,决定找一段坚硬的木头做木臼。这办法果然切实可行多了。我找到了一大块木头(大到我只能勉强搬得动),我先用斧头将这块木头砍得圆圆的,将其砍得大概具备了一点木臼的外形,然后又依靠了火力以及无限的劳力,在它的上面做出了一个槽,就好像巴西热带雨林里的土著居民做的独木舟那样。完成之后,我又以铁树为原材料做出了一个又大又重的杵。我把需要的东西都做好之后,就把它们放到了一边,等下次收到粮食的时候,准备用它们把粮食捣碎成面粉,用来做面包。

    我的第二个困难,就是要做一个筛子一样的东西用来筛面粉,将它和糠皮分开;没有这样的东西,我是不可能做出面包的。做筛子这种工作光想想就把我难倒了。因为我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做筛子的材料,也就是那种有着很细很细网眼的薄薄的布,用这种布可以把面粉筛出来。因为这个难题,我停工好几个月,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手边除了一些破布碎片之外,我连一块亚麻布都找不出来。虽然我这里有很多山羊毛,但我根本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将它们纺织成线,即使知道纺织的方法,我这里也没有可以用来纺织的工具。后来,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可以补救的办法,这也是当时我唯一能想起的办法,那就是之前从船上弄下来的那些水手的衣服里,有几块棉布以及薄纱的围巾。我便拿了几块出来将它们做成了三个小筛子,总算还能凑合着用,就这样,我用这几个小筛子应付了好几年。至于后来我是怎么筛面粉的,下面我会再叙述。

    接下来还要考虑的事情就是,一旦我储存够了粮食,我要用什么东西才能烘烤面包呢,到底怎么个烘烤法?我首先就面临着没有酵母这个问题,对于这点,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解决,所以也就不再去为这种事劳心费神了。至于烤面包要用到的炉子,这倒是叫我大伤脑筋了,最终还是被我想出了一个值得一试的办法,具体是这样做的,我先用陶土做出几个盘子,它们的形状比较宽大,但是盘底却很浅——直径大概两英尺,深度没有超过九英寸。随后就像烧制其他陶器那样,我把它们做好之后,就放在一边备用;此外,我还做了一些不算是非常方正的砖坯,将它们烧制而成之后,就用它们砌出了一块专门用来烧火的砖炉;等到烘制面包的时候,我就在这砖炉里点起一堆大火。

    当木柴烧成热炭,也可以说是炽炭的时候,我就把它们从烧剩的柴堆里取出来,又将其放进炉膛里,然后就把炉子盖了起来,一直到这些热炭把炉子烧得非常热的时候,再把所有的火种通通扫去,最后把面包放进去,用陶盆把炉子扣住,再往陶盆外面围一层炭火,这样既可以保持炉子的热度,又可以增加热度。我这样烘烤出来的面包,可以和世界上最好的炉子烘烤出来的面包相媲美。而且,渐渐地我把自己训练成了一个技术高明的面包师,还用稻米做了些糕点和布丁。但我却没有办法做馅饼,因为我除了飞禽肉和羊肉外,没有别的原料。

    毫无疑问,我在这儿的第三年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些事情上。我马上要提到的是,干这些活的同时,我还要收割已经成熟的庄稼,并且还要进行田间的管理。收割之后就将庄稼都带回家,将它们一穗一穗地储存在筐里,等到有空的时候就用手将谷粒搓出来,因为我这里既没有谷场也没有用来打谷的工具。

    现在,我的粮食储存真的大大增加了,确实有必要把我的粮仓扩展得宽大一点。我很需要一个放粮的地方,因为我的谷子已增加得如此之多,大麦约有二十蒲式耳,稻米也有这么多,或许还不止。所以,我现在可以放开来吃粮了。因为原来我从船上取下来的粮食早就吃完了。此外,我想估算一下,看我一年最多要吃多少粮,打算一年只播一次种。

    试了几天后,我发现四十蒲式耳的米和麦足够我一年的口粮,还有富余,遂决定今后每年播种与今年同样数量的粮食。只要没有意外,收获的粮食能够供应我做面包和其他之用了。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心里一直牵挂着另一件事情,脑中不断地想着巡游时看到的岛对岸的那片陆地。我确实存在着一种希望,希望能在那里登陆,幻想着在找到大陆和有人烟的地方以后,能够继续设法去其他地方,直至最后获得新生。

    在这种时候,我压根没有想到这种想法可能会带来的危险;完全没有想到我有可能会被野人逮着,这是比遇到非洲狮虎更令人恐惧的事情;也没有想到,一旦我被他们抓住,我就必然会与一种九死一生的危险相伴随,不是被这些野人杀死,就是成为他们的盘中餐,因为我曾经听说过加勒比海岸的人都是有吃人习惯的,而且根据我现在所处的纬度来看,我知道自己所生活的这个岛离加勒比海岸应该不会太远。再说,就算上面的人不是吃人的种族,他们也有可能会把我杀死,正如他们对付其他不幸落到他们手里的欧洲人那样,即使我们是几十人成群结队,那也完全没有用。更何况现在的我,仅仅只是孤身一人,完全没有自卫力量。这些事原本是我应该考虑到的,而且后来也想到过这样的问题,可是在当时却完全没有让我有恐惧的感觉。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到对面的陆地上去。

    这时,我怀念我那小仆人朱利和那只长舢船了;我和朱利架着那挂着三角帆的舢船沿非洲海岸航行了一千多英里啊!然而,光是思念没有任何作用。所以,我想要亲自去看看我们大船上的那只小艇现在怎么样了。前面已经说过,这条小艇是在我们最开始遇难的时候被风暴刮过来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小艇应该还躺在原来的地方,不过毕竟时间太久,所以位置稍微有点改变,而且还被风浪翻了个身,现在是船底朝天,搁浅在一个很高的沙石滩上,四周都没有水。

    要是我能有几个帮手将这小艇修理一下,再把它弄到水里,那么这条小艇应该还是能派上用场的,驾上它,我也许就能轻而易举地回到巴西了;按道理来说,我应该能看出来,仅凭我一人之力是没有办法使这艘小艇翻身的,我要它再次船底朝下,简直就像要搬动这座海岛一样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却去林子里,砍了一些可以当做撬棒以及滚木的树,将它们搬到了船边,心想就算不成功也要试一试;我告诉自己:只要能把这船整个翻转过来,那么那些损坏的地方应该就很容易修理了,到时候它仍能成为一艘易于操作的好船,这样我就有可能驾着它出海了。

    在这个看不到头的苦役中,我费尽周折,花了大概三四个星期的时间。最终,我很无奈地发现靠我这点微薄的力量完全不可能把这个小艇翻过来,我又一次开始挖掘工作,想把小艇的下面挖空,这样可以让它落下来,再在下面安置一些圆木,在船落下来的时候可以把它翻转过来。

    可是无论我怎么卖力地干,它还是岿然不动,我无法挖到船底下,更不用说把它移到水边,只得罢手。但是,尽管我已经放弃了对小艇的希望,却没有放弃我要到大陆去冒险的愿望,这种愿望不仅没有因为先前的挫折而减退,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最后,我突然想到,既然没有工具,又没有人手,是否可以像热带气候中的土著人那样,用一个大树干给自己做一个独木舟。我想这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很容易。我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就非常高兴。而且比起黑人或印第安人来,我有许多便利条件。但是,我全然没有考虑到,比起印第安人来,我也有极为不利的条件。当我把船做好后,由于缺乏人帮忙,也难以把它推到水里。对我来说,这个困难,远比土著人没有工具的困难更难以克服。试想,我从树林里选中一棵大树,费千辛万苦把它砍下,然后用工具把它削成船的形状,再把里面烧空凿空,终于将一棵树做成一只船,可是,做成之后,我只能把它留在原来的地方,没法将它推到水中,这种劳动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别人肯定会认为,我在造这样一只舢板的时候,至少会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看能不能把它推到水中。可是,我当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驾舟航海上了,竟未多想木舟如何入水的问题。而实际上一个人在陆地上把船推动四五十英寸后下到水里,比驾驶它在海里航行四十五英里还要困难得多!

    我就像是一个大傻瓜,没头没脑地进行造船的工作,并为自己的造船计划深感得意,根本顾不上深究它到底是否可行。其实我也不是一点都没想到过,但每当想到困难而疑惑时,我都是用“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俗语糊弄自己,总是对自己说:“先把船造好再说,到时总会有法子解决的。”

    这想法太幼稚了;但由于太急于求成,我就不顾一切地做了下去。我伐倒一株很大的杉树,我敢肯定连所罗门王在建耶路撒冷圣殿时,也未必使用过如此大的木料。树脚的直径达到五英尺十英寸,在二十二英尺处的树干直径也达到四英尺十一英寸,再往上便渐渐细下去,分为大量枝丫。这棵树太大了,我用二十天的工夫才砍倒,然后又花了两星期的时间才把巨大的枝丫和浓密的枝叶砍下来。之后,我又花了将近一个月的工夫才把它刮得颇具规模,稍微有了点船底的形状,为了能使它船底朝下也能浮在水里。我又花了大概三个月的时间把它的内部完全挖空,将它做得就好像一只舢板那样。我在做这一步骤的时候,并没有用火去烧,仅仅只是用槌子以及凿子将它一点点地凿空,一直到把它做成了一个看上去很体面的独木舟,这个独木舟大小大概可以容纳二十六人,因此它可以把我以及我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去。

    完成这个工程之后,我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这艘舢板比我以前看到过的任何独木舟都大。当然,做成这只大型独木舟我算是费尽了心血。现在,最后的问题就是要如何下水了。如果我的独木舟真的下了水,我一定会进行一次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最疯狂的航行。

    尽管我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也还是无法使船移动哪怕一步。舢板所在的位置离水其实只有一百码,决对不会超过这个数。现在遇到的第一个难处是,从舢板所在的位置一直到河边,正好是一个方向向上的斜坡。所以,我决定用工具把地面掘起来,争取能掘出一个坡度向下的斜坡。于是,我立即动手进行这项工程,并且也历尽艰辛。只要能看到希望,谁又会为暂时的受苦受累而抱怨不停呢?然而,当我把这个工程完成之时,把这个困难克服之后,情况依然照旧,因为我以前既然搬不动那只小艇,那么现在也必然弄不动这只独木船。

    眼看没有办法把独木舟弄到海边,我只好把地面的距离又测量了一番,我又决心挖一条沟渠出来,然后把水引到独木舟的面前;好吧,既然如此,说干就干,可是当我刚着手开始挖沟时,我稍微计算了一下,这条沟渠到底要挖多深以及多宽才行,并且怎么处理那些挖出来的土,这也是个问题;我发现如果只靠我这么一双手,我需要工作十到十二年才有可能完工,因为河岸的高度超出我的想象,也就是说我至少要挖二十英尺这么深才能达到标准。就这样,我只能非常不情愿地放弃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打算。

    我非常伤心,但也马上就明白了,还没有思考清楚就不量力而行地开始一项工作是多么愚蠢的一个行为,可惜等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

    在进行这项工程的时候,我度过了自己在这个小岛上的第四个年头,不管时间如何流逝,我都始终虔诚地举行周年纪念日,活得仍旧舒心自在。我不断地研究上帝的语言,认真执行他的指示,仰仗他的仁慈,以这些为基础,我原先的世界观发生改变,开始产生全新的世界观,对于各种事物我也有了新的看法。我把世间看做一个很遥远的事物,我同它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期望,也没有任何要求。总之,我确实同它没有任何关联,而且永远也不会同它有关系了。所以,我对它的看法,就像我们来世对它的看法一样,我们曾在那里住过,但已经离开了那里。我也可以用亚伯拉罕对财主们说的那句话:“在你我之间是一道鸿沟深渊。”

    首先,我在这个岛上已经摆脱了人世间的一切罪恶,在这里,我既没有肉欲,也没有视觉的贪欲,更没有生活中的虚荣,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求。不过在这里,只要是我能享受的,我都能拥有,因为我就是这片土地上的君主。在属于我的土地上,只要我乐意,我可以称自己为国王,也可以说自己是皇帝。在这里我没有对手,也没有与我竞争的人,更没有人抢夺我的主权地位,或者是统治权。我原本可以种出大量的谷子,但我不需要那么多,能吃多少我才种多少。

    我有充足的海龟或陆龟供我享用,但在我偶尔想吃的时候,才去弄个把来。我所拥有的木材,足够建造一支船队。我还有充足的葡萄,用它们酿出的葡萄酒或晒成的葡萄干,可以装满一支船队的每一条船——假如我真的建造出一支船队的话。可是多又有什么用?我只能使用自己需要的那部分。所以,当自己够吃够用的时候,多余的便毫无价值了。如果捕获的猎物多得自己吃不了,不去喂狗就得招虫咬;生产的粮食多得吃不了,不毁于霉变就毁于虫蛀。还有,树木砍倒不用,堆在地上就会腐烂,除了偶尔烹煮食物当做柴薪外,就别无他用了。

    总之,经验和事理使我认识到,想要评价世间万物的好坏,关键就要看它是否有用,这是最宝贵的。我们只能尽最大可能地去享受,多余的实在是一无用处;我们所积存的,最好都赠给别人去享受。即使是世上最贪婪的、最吝啬的守财奴到了我这份上,也要变成好人;因为我如今有数不清的财产,却不知道如何消耗它们。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再有些生活缺乏的那些必需的东西;这些东西虽然对我有用,然而都是小东西。前文我曾经提到,我有一包钱币,金子银子都有,大约值三十六英镑。但它们对我已无任何意义,就扔在那里。我经常会想到,我宁愿用一大堆的金钱去换取一只烟斗,或者换回一个磨谷子用的手磨也行。不仅如此,我甚至愿意把钱全部付出去,就为了换价值只有六便士的英国莱菔以及红萝卜种子,或者是去换一小把豆子和一瓶墨水也行。可实际情况是,我从这堆金钱里得不到哪怕一点的利益或是一点好处。它们只是被孤独地放在了一个抽屉里,由于是雨季的关系所以洞里非常潮湿,现在已经长出了霉斑。话又说回来,就算现在钻石堆满了我的抽屉,情况也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对我来说还是没有一点价值,因为它们都没有用处。

    与当初刚上岛的时候相比,我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现在的我不仅生活舒适,而且心情也变得很安逸。每当我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心中总会生出一种感激之情,我在惊异上帝的万能,他竟然能在旷野之中为我摆设如此丰盛的筵席。我已经学会多注意自己生活中的那些光明面,尽量忽略生活中的黑暗面;经常想到自己所得到的享受,尽量不去提那些缺乏的东西。这样的态度使我内心感到由衷的安慰,实在不是能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在这里,我写下了这些话,就是希望那些不知满足为何物的人能有所觉悟:他们之所以没有办法舒舒服服地享受上帝给予的恩赐,就是因为他们总是在期望和贪求他们还没有得到或者是没法得到的东西。我深深地感到,我们总是感觉缺少什么东西而因此不满足现状,主要是因为我们对那些已经得到的东西缺少了一种感激之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想法对于我来说也是大有帮助的,而且对于任何像我一样遭遇到如此不幸的人也肯定有所帮助;那就是:观察一下自己目前的情况,再对比一下当初自己所预期的情况,或者说比较一下原本自己必然会面对的一些情况,你会发现,还好凭着上帝的善意,船奇迹般地是在离岸较近的地方搁浅的,这使我不仅能够上船,还使我能够把我从船上找到的生活必需品运到岸上,正是这些东西让我得以生存以及度日,如果没有它们,干活时我就没有能用的工具,用来自卫的武器以及射杀猎物时用的弹药。

    我有时一连几小时,甚至好几天在脑海里尽可能生动地再现这样一个情景:如果我没有弄到船上的物资,我要怎么把日子过下去;如果我除了海龟肉和鱼肉之外什么食品都没有,那个时候该怎么办。其实等我搞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已经过去许多天了,那时我早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就算我没死,那也只能像个野人那样活下去。如果我运气好打到了一只小羊或者是鸟,我没有工具来剥皮开膛,或是把肉跟皮以及肚肠分开,抑或者把它切碎,这个时候我只能像野兽那样用牙来咬,用手来撕。

    这些想法使我非常感激造物主对我的仁慈,对自己当前充满苦难和不幸的环境非常感激,我写这段话也是想提醒一下,那些正受着苦难,常说“谁像我这样苦啊”的人们,让他们想想,还有许多人的状况,比起他们还要坏得多,如果造物主愿意的话,他们的状况也许会更糟。

    此外,我还想到一点。这一点也让我看到希望,让我的心灵得到安慰。就是说,我将我现在的处境,跟我从造物主那里应得的惩罚作了一番比较。我以前过着一种可怕的生活,对上帝完全没有认识,也不知道对他敬畏。我从我父母那里曾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但他们当初并没有努力向我灌输敬畏上帝的宗教观念,并没有教我明白,什么是我的天职,什么是我的生活目的。可是,唉!我过早地开始了我的航海生涯,而那些水手都是些最不懂得敬畏上帝的人,尽管死亡的恐怖时时摆在他们面前。由于在长期的海上生活中与水手们耳鬓厮磨,我的那一点宗教观念早就在伙伴的嘲笑之中,在自己对各种危险从逐渐习惯到视死如归的过程之中,在长久听不到有益教导的岁月之中,一点一点从脑海中消失殆尽了。

    那时的我全无善念,浑浑噩噩,即使在得到上帝多次的大恩大惠,诸如逃出萨利,受救于葡萄牙船长,在巴西安居乐业,得到英国货物等,我也从未在口中或心里念叨一句“感谢上帝”之类的话。同样,即使自己身陷极端的危难之中,也从未想到向上帝祈祷,或是说上一声“上帝啊,可怜可怜我吧”,诸如此类的话。甚至除了用他来发誓、亵渎他之外,我就根本不说上帝的名字。

    我在前文已经提到,有几个月我心怀恐惧地回想过去那罪恶而无情的生活。当我睁开眼睛,想到上帝自我落难孤岛之后给我的众多益处,对我如何的宽大,不但没有按我所犯的罪来惩治我,还处处给我方便时,我内心马上又充满了希望,感觉到上帝已经接受了我的忏悔,并且对我表示了怜悯。

    通过了许多类似这样的反省,我的内心便开始坚定下来,不仅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当前上帝对我的一切安排,甚至对于我现在的处境怀着一种最诚挚的感谢。我觉得我现在既然已经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就不应该再抱怨什么了,因为我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反而感觉,我已经得到了不少我原本不应该期望的慈悲。我觉得,我绝对不能对自己目前的境遇表示出不满,反而应该满心欢喜地接受,为每天能有喂饱自己的面包表示感谢,因为我能够吃到这些面包,完全是奇迹中的奇迹。我认为,我应该是被各种奇迹养活的,这些奇迹的伟大,完全不亚于以利亚被乌鸦养活这件事。说实话,我的存活那就是一件极为神奇的事。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荒无人烟的区域,我感到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得过我现在所流落的这个荒岛。虽说这里远离人世,我在这里始终形单影只,而这些事情也使我非常苦恼,但是这里没有食人的野兽,没有凶猛的虎狼伤害我的性命,也没有毒人的动物或者是植物,吃下去会让我因毒丧命,更没有野人会袭击我然后把我杀了当做食物吃掉。

    总之,我现在的生活,从一方面来看,确实过得比较可悲;但是从另一方面想想,却也算是一种蒙恩的生活。我不需要用什么东西来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一些,只希望能体会上帝对我的善意以及眷念,只要能做到这点,就算我现在处于这种艰苦的环境,每天也都能有这样的体会用来当做生活中的慰藉;在对自己目前的遭遇提高了认识之后,我就没有再愁肠百结了,反而开始一心向前。

    我在这座岛上已经生活了很长的时间,被我弄上岸来的许多过日子用的东西,有的已经完全用完了,有的不是已经几乎用完,就是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我提过我的墨水只剩下很少的一点,我一点一点地往里面兑水,直到这些被稀释的墨水在纸上再也留下不了任何痕迹。总之只要还能写得出来,我就记下每周发生的大事。回顾一下我过去的那些经历,我记得我所遭遇的那些灾难虽然各不相同,但是在日期上却形成了奇怪的巧合。如果我是一个迷信的人,我一定会相信日期能给人带来福祸这个说法,而且,我还会饶有兴趣地推崇这样的信仰。

    我首先注意到,我从父亲和亲友中逃出来,到赫尔去航海的那一天,同我后来在萨利的战斗中沦为奴隶那天是同一天。

    而我从雅木斯的沉船中逃出来的那天同我从萨利逃出的那天是同一天。

    我出生的那天,九月三十日,同二十六年后,我奇迹般地获救,被冲上岸来到这个岛上,正是同一天。因此,可以说,我罪恶的生活和孤寂的生活同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除了我的墨水已经用完之外,我从木船上取下来的饼干也已吃光。那些饼干,我吃得仔细得不能再仔细了,在一年多的时间中,我每天只让自己吃一块。尽管如此,在打到谷子之前,我已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粮食吃了。所以,地里能长出谷物,我没有理由不感激上帝,况且,正如我前面所说的,这一切简直是奇迹。

    我的衣服也渐渐破烂不堪。至于亚麻衬衫,这些我都保存得很好。因为在许多时候,我热得穿不住别的衣服,只穿一件衬衫。好在我从船上的水手服装中找到了三打衬衫。我另外还有几件水手穿的值班大衣,但都比较厚,穿起来太热了。按说,这里天气酷热,倒也用不着穿什么衣服,可是我总不能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吧。不,我可不愿意那样。尽管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也不打算这么做,甚至不愿意让自己有这种念头。

    再说,我不想赤身裸体还另有原因。这里的阳光炽热灼人,如果不穿点衣服,根本无法忍受阳光的暴晒,皮肤很快就会被晒出泡来。如果稍微穿上一点衣服,空气就可以在布料下面有所流通,比起不穿衣服的时候能让我凉快一些。同时,在太阳的暴晒下面如果不戴帽子就出门,这也是我办不到的,因为太阳的热度是那样的强,如果直接射在我没有帽子保护的头上,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我晒得头痛难忍;可是,只要我戴上帽子,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根据现在所遇到的这些情况,我便开始考虑要把我那些破破烂烂的衣服稍微整理一下了。我所有的背心都已经被我穿破了,而我现在需要做的事就是想办法用我手边的以前值班用的大衣,加上一些其他材料,做成两件背心。于是我又成为了一名裁缝。其实,我根本不会做缝纫的活儿,只是将所有的布料胡乱缝合起来而已。可以说全天下没有比我的手艺更糟的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勉勉强强地做成了两三件新背心,希望它们能穿上一段时间。至于很必要的短裤,我是一直到了后来才马马虎虎地做出了几条很不像样的、已经不能称之为短裤的东西。

    我前面也提到过,凡是被我打死的野兽,我都把它们的毛皮保存起来,对我来说所谓的野兽,其实就是那些四足动物。我用棍子把毛皮支在太阳下面暴晒,争取将里面的水分都晒干,有的毛皮被晒得又硬又干,彻底失去了应有的用处;但有的倒晒得不错。首先我用这些毛皮为自己做了顶帽子,我把毛翻在了外面,这样可以挡雨。我觉得自己的帽子做得还是不错的,然后我又用一些毛皮为自己做了一套衣服,其中包括一件背心以及一条刚刚及膝的短裤。这一身衣裤我特意将它们做得非常宽松,因为我穿它们的目的并不在于保暖,而是为了遮挡太阳,让自己更凉快。同时,我也很实在地向大家承认,这套衣服做得真的不怎么样,如果说我是一个很糟糕的木匠,那么作为裁缝的我只能用更加糟糕来形容。不过尽管如此,它们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我也只能将就一些了;所以当我在屋外的时候,如果刚好遇到天上下雨,我绝对不用担心身上会被淋湿,因为我的上衣和帽子都是毛皮在外的。

    在这之后,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为自己做了一把伞,因为我太需要一把伞了,早就想做一把拿来用。我曾经在巴西见过那些工人制伞的过程,那里气候炎热,所以出门是必须要带伞的。我感到这个小岛靠近赤道,和那里一样炎热,甚至比那里更热。再说,我不得不经常出门,伞能遮阳,又能挡雨,对我来说再有用不过。我费了很大的劲儿,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出一把。做伞实在不易,在我自信找到了窍门之后,仍然做坏了两三把,直到最后才做出了一把像样的勉强能用的伞。我发现,主要的困难是把它放下来,我可以把它撑开,但如果不能把它放下收起来,就没有办法随身携带,这样的话就只能顶在头上,对我来说是不实用的。到最后,正如我前面所说,我终于勉强做出了一把,用兽皮盖住,毛皮朝上,这样它就像一座小茅屋似的可以挡雨,也能够有效地遮阳,使我在最炎热的天气里出门比在最寒冷的天气里出门更便利,而当我不需要它时,还可以把它收起来,夹在胳膊底下携带。

    就这样,我活得非常舒服,内心也非常平静,因为我完全顺从上帝的意志,将自己完全交托给他,听从神意的一切安排。这使我的生活比那种有交往的生活更美好,因为,当我因没有人与我交往而觉得遗憾时,就反问自己:跟自己的思想交谈,或者,通过自己的祷告跟上帝交谈,不是比人世间最美好的享乐还要美好吗?

    转眼间,我上岛已有五个年头了,五年中的后几年里,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我的生活方式和环境也没多大的变化。我每年的主要工作还是照例种麦种稻,晒制葡萄干,并把这两样活命之物贮藏起来,以供自己当年食用。我主要的日常工作也不外乎每天持枪外出巡猎等。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在这期间我又造了一只独木舟,并且最终让它下了水。为此,我挖了一条宽六英尺,深四英尺,长为半英里的水渠,把独木舟引到了小河里。以前造的那只独木舟,由于太大而始终无法推入水里,也无法把水引过来。本应在动手之前考虑周全,却因为我头脑发热而未能想到,现在只好让这只庞大的独木舟留在原地作为纪念,好教训自己下一次应该学得聪明些。所以这一次,尽管没有离得比较近的树木,可是因为觉得肯定不会再次失败,还是不肯放弃;虽然费了两年的工夫才做成,我却感到十分欣慰,因为我觉得终于有船能够漂在海上了。

    不过,虽然舢板已做成,大小却与我开始时的计划相差甚远,无法渡过四十英里以外的海面到大陆上去。由于船做得太小了,我也就放弃了这个计划,不再幻想到那边的大陆去。可是,现在既然有了一只舢板,那就可以实现我的第二步计划了,那就是坐着船绕小岛环行一周;因为,我在前面也讲过,我曾经从陆地上穿越全岛,然后抵达了岛的另一边,在那次短暂的旅行之中,我看到了许多新鲜事物,它们让我对这个岛沿岸的其他部分充满了兴趣。现在既然我已经有了一只舢板,那我就要一心一意地实现我沿岛航行一周的想法。

    为了顺利达成这个愿望,我把每样事情都做得既慎重又周到,我还在舢板上专门安装了一根小小的桅杆,然后用我贮藏已久的帆布给这个小桅杆做了一面帆。

    安装好了桅杆和帆之后,我决定坐着自己的小船来一番试航,结果我发现这个小船航行得非常不错。于是,我又在船的两头做了几个小抽屉,当然也可以称它们为小盒子,我主要在这些抽屉里面放粮食、日常用品以及弹药一类的东西,以免它们被雨水或者是浪花打湿。除此之外,我又在船舷的内部挖了一条很长的槽,专门用来存放枪支,我还做了一块垂板用来遮盖长槽,这样可以防止枪支受潮。

    做完了以上工作我又在船尾做了一个支架,然后把我的伞像桅杆似的撑在那个地方,把它当做遮篷来使用,这样可以为我挡住头上阳光的照射;我就时不时地去海上转一转,不过我从来都不远离那条小河,不往深海里跑;但最后由于我实在很想看看我这个小小的独立王国到底有多大,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去航行一圈,于是我便把准备在旅途中食用的各种食物都搬到船上去,大概有二十几个大麦做的面包(我个人认为叫它们大麦饼可能更为贴切),满满一大罐的炒米,这是我吃得最多的食品,还有一小瓶甘蔗酒,半块山羊肉,我还带了一些弹药,准备打一些山羊回来;前面我已经提到过,我曾经在其他水手们的箱子里找到了许多衣服,然后将它们都拿回来收好,这回我就从这些收藏品当中取了两件以前值班时穿的大衣,准备在夜里睡觉的时候,一件用来当垫子垫在身下,一件则用来当被子盖在身上。

    今天是十一月六日,不管是统治这里也好,还是被囚禁在这里也好,反正我已经在这个小岛上度过了六个年头,也就在这一天我踏上环岛游览的旅途。我发现这次的旅程比我一开始估算的要大,因为,这个荒岛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当我驾船驶到东海岸时,发现有一排礁石从岛上一直延伸到两海里远的海中,在那里有明礁,也有暗礁,绕过这条礁石带,则是一片大概半海里长的沙滩,由于这种特殊地形,我不得不驶向更远的海面,以此来绕过这个海角。

    起初当我发现这种情况后,我立即决定放弃我的航行,顺原路返回来,因为我不知要在海上走出去多远,重要的是我拿不准自己能否回来。于是,我抛下一只锚,这只锚是用我从轮船上取下来的一只铁钩子做的。

    我停泊好我的船,拿起枪上了岸,爬上可以俯瞰那个海角的小山,从山上我看清了海角的全貌,并打算继续冒险航行。

    从我脚下这座小山朝海面望去,我看到有一股异常强大汹涌的急流向东面流去,一直流到岬角附近。我对这股急流特别注意,因为,一旦我的船开进急流中,肯定会遇到危险,甚至会被它强劲的力量冲到海中间去,再也回不了岛上。要是不爬到这座山上来看一看,我还真的会遇上这样的危险呢,因为岛的另一边也有这样的急流,只不过那股急流离岸边远一些。我还发现,这里的海岸下面有一股强劲的涡流。所以,即使我能摆脱刚才所说的那股急流,也一定会马上被卷进这股涡流。

    我的舢板一连在这里停泊了两天。因为一直刮着大风,风向东南偏东,正好和那股急流的方向相逆,所以海角一带波涛汹涌。这样一来我就无法航行了,因为如果靠岸航行,会碰上大浪,可离岸航行,又会卷入急流,我只好按兵不动。

    到了第三天早晨,由于风力在夜间已减弱,所以海面风平浪静,于是我起锚开航,冒险前进。这次继续航行的结果,几乎让我陷入绝境,再次为鲁莽无知的驾船人做了前车之鉴。我驾舟刚刚靠近海角,在离海岸不是很远的地方,就稀里糊涂地进入了一片深水区域,并且遇上了一股急流,就像磨坊底下的水流一样急。这股急流来势汹汹地把我的船向前冲去,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叫船沿着这股急流的边上走,可是办不到,结果我被它冲得愈来愈远离我左边的那股涡流。刚好这时候没有一点风可以帮我的忙,我拼命地打着我的双桨,还是无济于事。这时候,我开始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因为我知道岛的两端都有急流,必然在几海里以外汇合在一起,到了那个时候,我的生命就更加无可挽救了。更糟糕的是,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逃避,因此,除了死亡之外,我没有任何希望;倒不是死在海里,因为大海这时倒很平静;而是因为没东西吃,活活饿死。说起吃的粮食,我在岸上已经捉到一只十分沉重的陆龟,扔到船上;除了这些我还有一大罐清水;可如果在没有岛屿的汪洋大海当中,这些东西根本无任何作用。

    如今我才懂得了,上帝是太容易给人类的环境雪上加霜了。现在我觉得没有比孤岛更快乐的地方了,而我心里最大的渴望就是返回孤岛。我怀着真挚的感情向着小岛伸出双手:“幸福但却荒芜的小岛啊,”我说,“我将再也看不到你了!”然后,我又对自己说:“你这个倒霉的家伙,你将去到哪里!”我开始责备自己又犯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脾气,责备自己不应该抱怨这种孤独的生活。现在,只要能让我重新回到小岛,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一般而言,大多数人都是不亲自经历更恶劣的环境,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原来所处环境是多么的好;不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不会珍惜自己之前享有的一切。我眼看着自己被急流冲进茫茫的大海,现在我已经离开我那可爱的小岛差不多六海里远了,我从心底里感到我的小岛确实可爱无比。当我发现已经失去了回岛的希望时,我内心的恐惧之感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但我还在垂死挣扎着,一直努力到几乎筋疲力尽的地步,我会这么做就是为了尽量让我的船往北靠,也就是说,要让船靠近那股急流与涡流相互交接的边缘部位;中午的时候,太阳刚过我的头顶,我觉得有微风吹拂着我的脸颊,是东南风向。发现了这点我的心情为之一振,特别是大约半小时之后,风力开始渐渐加强。可这时我与孤岛之间的距离已经被拉得非常大了,只要空中再出现一点阴云或者是雾霭,我就会以其他的方式完蛋;因为我的船上没有罗盘这样的辨别方向的器械,也就是说只要我一看不见小岛,我就根本摸不清自己该往哪里行驶了。幸运的是天气始终很美好,于是我开始动手把桅杆重新竖了起来,然后把帆重新张开,尽我所能朝北驶去,目的就是为了驶出那股急流。

    我刚刚竖起桅杆,将帆扯满,让舢板自己行走的时候就发现海水居然变清了,强劲的急流可以造成海水混浊,既然海水变清,那就说明附近的急流有变化,我据此判断水流应该不会那么湍急了,接着我发现在东面,离我的小船大约半英里处,海水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了白花花的大浪,我注意到,这堆礁石把急流分成了两股,主流朝南方涌动,另一股则被岩石撞回,又形成了凶猛的旋涡,顺着西北方向奔腾过去。

    那些要上绞刑架时又得到赦免,或是要被强盗杀害时又得到解救,或是经历过类似绝处逢生事情的人们,不难猜出此刻我内心的那无以伦比的喜悦,也不难猜出我怀着怎样愉快的心情把舢板撑进了这股涡流,以及我怎样满怀喜悦地把帆扯起,乘风破浪向前行驶。

    这股涡流,一直将我往小岛的方向推送,往回推送了约三英里。只是我的航线向北偏移了许多,离起先将我冲下海的那股急流约有六英里多。因此,当船行到小岛附近时,我发现,我已来到了它的北侧,就是说,我到了小岛的另一端,跟我的出发地相反的一端。

    就这样,在这股涡流的推送下,我向前行了三英里多路。这时,我发现它的势力已经耗尽,不再对我有帮助了。不过,我又看到,我的船已处于南北两大急流的中间,南边的那股就是把我冲向外海的急流,它与北边那股急流之间相距一里格远。我现在已靠近海岛,又在急流中间的平缓地带,所以海面平静,海水也不大流动,风向也很顺,于是,我就慢慢地向岛上划去。

    下午四点钟左右的时候,我划到了离岛不到三英里的地方,远远地又看到了惹起此次险情的那片海角。它向南延伸,把岛南边的那股急流进一步向南方逼过去,同时又分出一股涡流一直向北方流去。这股涡流湍急凶猛,与我西行的航线并不一致。由于风吹得厉害,我就从这股涡流的斜里穿过,向西北方向插了过来;半小时还没过去,我离岸就只有一英里的距离了;这个附近的海面都很平静,所以我没花多少时间就上了岸。

    上岸之后,我立刻跪了下来,感谢上帝的搭救使我脱离了大难,并且下定决心要放弃坐舢板离开这个荒岛的错误思想。我把随身所带的食品随便吃了几口,之后把舢板拉到了岸边,将其拉进我曾经在几棵树底下找到的一个小湾子里,之后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因为我已经被航行中的疲倦和辛劳弄得筋疲力尽了。

    我完全不知道要从哪条路坐船才能回到家。我遇到了许多想都没有想过的危险,我知道如果照原路返回必然凶多吉少,而海岛的另外一面,也就是西面的大概情况,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更加没有再去冒险的心思。所以,我决定第二天早晨就沿着海岸向西行驶,看看能不能好运地找到一条小河用来停泊我的小船,以便我以后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再来取回它。我驾船沿着岸边大概行驶了三英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湾,这个小湾大概一英里宽,越往里面走越窄,最后竟然形成了一条小溪。这对于我的舢板来说倒是一个进出很方便的港口,就仿佛这个港口是专门为它建立的似的。我把舢板在小湾里停放安稳之后,就上了岸。我向四周看了看,想要辨认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曾经到过这儿稍微往东一点的地方,而当初我是从陆路走到那片海岸的;我将大多数的东西都留在了舢板上,只带走了枪和伞,因为阳光真的很毒辣,一切准备就绪我便起程出发。走过了那样危险的水路之后,现在我走的这条陆路可以说是相当平坦了;傍晚的时候,我抵达了我所住的那间小茅屋,屋里的摆设一切照旧,仍然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因为我既然把这里当做我的乡间别墅,屋里的一切自然要安排得井井有条了。

    我越过了围篱,轻手轻脚地躺在树荫下。我累极了,立刻就进入了梦乡。如果你读了我的故事,你可以想象当我被一种声音唤醒时,我到底有多震惊。那个声音在反复叫着我的名字:“鲁滨,鲁滨,鲁滨?克鲁索!可怜的鲁滨?克鲁索!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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